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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世事一场大梦[3/3页]
着眉靠着车身。
“这车是不是已经消过毒了?”ωωω.мχƒ∂χχ.¢σм
“是的,消了三遍。”
“那没事,我跟他们也保持了距离。都带了口罩,没事的。”赵无棉挣脱了他的手,“我听说王副书记的家人先感染上,再传染给他的。那就不是被送诊病人传染的。”
赵无棉爬上车,向同事招招手,然后迎着风前行。
医院门口停着一辆辆救护车,不多时,那排排车辆又嘶哑着叫声陆续离开。
赵无棉在门口犹豫了会儿,准备直接将病人送到医院大堂内,谁知刚走到台阶,那位虚弱的女病人就直勾勾倒了下去。
幸有医生看到,马上有身穿防护服的工作者将她背起。赵无棉心惊,一时间也跟着她们往里走。右方又有两名医生赶来,其中一位倏地挡在她身前。
“病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!”他发急道,“你进来干什么?你进来干什么?”
赵无棉没反应过来,只愣眼看他,又继续往导诊台走。
那医生见她不听劝,情急之下抬起手中的黑色水笔,推向她肩膀。
“你别进来,别进来!”
院内畅叫扬疾,病人和医生都乱作一团。赵无棉耳中嗡嗡作响。她想,或许是耳鸣。她很多天都没好好吃饭休息,竟也没有被感染上,真是幸运。
“赵无棉,你听到我说话没有?”那医生吼道,“你要是没病就出去!”
导诊台嘈杂不堪,一名护士瞥见推搡的两人,伸着脖子大声问道:“是什么情况?”
赵无棉有如见到救命稻草,也朝那护士大叫道:“你们有没有收过一个叫姚可的病人!姚可!!二十八岁!是个女孩!!二十三号失联的!”
耳内轰隆隆作响,那声嘶力竭的话音一出,瞬间被周围的喧嚣淹没。
赵无棉被那医生推了出去。
她又听这人说:“别犯傻。保护好你自己。”
然后眼见着他毅然转身,走回不测之渊。
他的防护服上写着黑色的名字。
林衍。
行至院外花坛处,赵无棉蹲在地上放声大哭。
期间听到有人细声询问,有人轻声安慰。她不抬头,只在那行号巷哭。
救护车载着枯蔫的生命,急促地进入大门,又呼啸着驶出去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平复下心来,腿也蹲麻了,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花坛中一片黄绿色,赵无棉发了会呆,又注意到那一片枯草中点缀了几处水红。
她不好拿手擦眼睛,于是照旧使劲眨了眨眼。
那是几朵报春花。
世间万物真是奇妙,寒冬一来,那常青之物便摧枯拉朽般地消逝。四季轮转,又生出新的生命。冬去春来,周而复始——事物发展的道路确是曲折的,但发展的总趋势都是前进的。
少顷,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。站稳后又拿出手机。
屏幕上出现了几个未接电话。其中一个是姚可的。
赵无棉战栗着回拨过去。
是一个护士接的电话。
“你好,是姚可的家属是吧?”
“嗯。”
“她现在可能没力气说话。第一批感染的人,受的罪最多吶……哎,抢救了这么久,好在年轻,还是拉回来了……”
赵无棉的耳鸣又发作起来,她听不清那位护士还说了些什么,只问到:“她在哪?”
“本来在汉宁四院住的院,二十五号转到我们院来了……”
赵无棉又给姚敏打了电话。她接听时低头凝视着拥挤着齐放的报春花。
原来已到立春了。
回到社区办公室时,又听到救护车的咆哮声。李相蓉依旧撑着腰:“小赵,你没穿防护服,又去了医院,先在家待几天吧。”
“好。”
“大家辛苦啊。每天都在连轴转。”
“身子辛苦些倒没什么,主要是心理也要承受点压力。每天都怕被传染上。”
安静了片晌,又听李相蓉道:“要感染都一起感染了。要是能扛过这一关,等春天到了我们一起去武汉看樱花。”
二月中旬,汉宁市所有住宅小区实行24小时封闭式管理。赵无棉站在阳台,瞧着那一排排绿色的临时围栏将小区与外界阻挡开。她再眯着眼往远处瞧,围栏延伸至前,蜿蜒起伏,好似一字长城。
她又看向楼下的社区工作人员们,三三两两的穿着军绿色的棉衣,戴着红袖章,身旁还跟着身穿防护服的消杀人员,在围栏内徘徊。
李相蓉拿着喇叭,仰头对着居民楼喊:“守住一米线,守住健康线……”
赵无棉把窗子推开了些,身子靠着窗台往下望。
李相蓉把喇叭从嘴边拿开,又呼道:“小赵,进屋去!去看电视耍手机!我们一会儿要做摸底排查了!”
赵无棉朝昔日的“同事们”招招手。
进了客厅,她照旧打开电视,把声音调大。俄顷,又听到窗外的喇叭声:“街坊邻居一条心,抗击疫情有信心……”
姚可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,但还要去定点医院隔离。赵无棉和她视频时,见屏幕里的人变得暗沉沉。
“你这是怎么回事?怎么黑了这么多啊?”
姚可精神倒很好:“我身上还有几处溃烂呢……满身都黑了,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。”
“肯定能养回来,你只安心养病就是。”
“我姐还没回来吗?”
“没有,这家就我一个人。”
姚可便虚弱的笑:“还好你来了,还留了个看家的。”
赵无棉不满:“你怎么回了汉宁,还骗我说在武汉?”
“我怕你们来看我,当时的情况,没什么病还是不要进出医院吧。而且我感觉自己没那么糟,想着打个吊水就回去,哪知道在医院长廊里晕过去,直接住上院了。我又想着等病好了再告诉你们也行,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喘不上气……后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
赵无棉挂了视频后,又打给了奶奶。
刘宛英说话间依旧有咳嗽声,她每咳一声,赵无棉就会想起追着救护车哭嚎的家属。
“我没有事,就是普通感冒。”刘宛英道,“你不要担心,照顾好自己。”
秦时远的电话从来都不会落下,这天他再一次打来时,正遇上小区排查,赵无棉一边接了电话,一边给工作人员开了门。
“小赵,今天体温也正常吗?”
赵无棉透过金驰的肩膀,见对门家贴上了封条。
金驰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:“他们家有两位确诊了。所以说你一定要注意好。”
“好的。我体温正常的。”
“之前是有援鄂医疗队,现在好了,还有援鄂志愿者了。”金驰抬起体温枪往她头上一扫,“所以你不用操心我们了。老实在家呆着就行。就上次,你没有防护服还往医院里闯。你知道,有个好心的医生直接打电话到我们社区了,就说了这件事,李书记知道这件事后把我好一顿说。那我当时哪里拦得住你啊!还好你没感染上……”
送走金驰,赵无棉继续跟秦时远说话:“我要午睡了。你忙去吧?”
秦时远那边却没了音。她拿开手机看了看屏幕,见电话还通着。
“喂?时远?”
秦时远似乎是咬牙切齿的:“赵无棉,你不要命了?”
赵无棉否认:“我要啊。”
“你骗我说一直在家呆着,怎么又去做了志愿者?”他语气不善,“你这么无私是吗?还往医院闯……你,你真伟大!”语毕便挂了电话。
赵无棉怔住,过会儿又给他发了条微信:我现在不做了,我在家呆着呢。
末了,又补了句:你别跟我爸妈瞎说啊。
秦时远回的也快:我偏要说。
赵无棉来汉宁的初心只是想散散心,没想到在这地儿一呆便是数月。
湖北省的确诊数字一直在以四位数递增,赵无棉每天的生活就是坐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的社区工作人员们拿着喇叭或消毒水,行至一栋栋楼房;看着救护车急驶进来,又飞奔出去;有时还看到一家三口互相搀扶着,走过楼下狭窄的通道。
朝来暮去。
这天晚上,客厅内依旧充斥着电视发出的喧腾,赵无棉坐在阳台窗边愣神,却听闻不远处传来歌声。
听了好久,她忆起,他们唱的是《歌唱祖国》。
她缓缓站起来,探出身子往外望。
这歌声来自家家户户,再从四面八方聚来。
“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,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……”
赵无棉恍惚中,又听着电视里播报的时事新闻:各地援助医疗队不断进鄂;接力护送医护人员爱心车队火速组建;志愿者们一呼百应,筹措善款,捐赠物资……
窗外的歌声振聋发聩,播报员的声音铿锵有力。
赵无棉终于听清:“围城之中,生死与共。生命至上,举国同心。”
她想,百折不挠,愈挫愈勇,便是中华民族延续至今的根本。
她又想,遭此一劫,便觉在生与死面前,生活中的悲欢合散还算得了什么?皆为腹背之毛罢了。
三月中旬,汉宁市宣布解封。
时隔两个月,姚可终于回到了自己家。
赵无棉倒没急着回老家,安顿好姚可后,又去医院远远看着姚敏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上车,他们即将被送至定点酒店隔离。
本院的一小批医生护士们,还有些自发过来的群众,正送别着援鄂医疗队的同志们上车。
自古别离都是迟迟吾行,这一仗也确实打的悲壮。
赵无棉混在两个迎春社区志愿者身后,正准备转身回家,却被熟悉的声音叫住。
“你们还好吗?”
赵无棉站定身子,没回头。
“我们都挺好的。”有人答道,“我们社区除了王副书记,没有再感染上的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赵无棉听他们寒暄,又回身。
她看着立于对面的人,想说句好久不见,又觉得这句话太俗气。
林衍倒是坦然:“好久没见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还在做志愿者吗?”
“没有了。”赵无棉道,“我往医院闯的那天,是你跟我们社区主任告的状吗?”
“对。”林衍朝她点头,“你也还好吧?”
她也笑:“挺好的。没想到还能跟你见……我是说,还能在这儿碰到你。辛苦你们了。”
“职责所在。”他道,“这一战可总算结束了……短短几十天,我见到的生死离别,比行医的这几年都要多的多。”
赵无棉道:“生命易逝,我也见识到了。”
林衍又问:“找到你朋友了吗?”
“找到了。她已经康复了。”
每个人都戴着厚厚的口罩,此时所有人的情与意都只藏在眼里。
“真是万幸。”林衍与她隔了一米多的距离:“你该注意些,要保护好自己。”
不远处,已陆续有医护人员上车。
赵无棉向他示意:“回去吧,别误了车。”
林衍颔首,便向大巴车走去。到了车门前,又回身对她挥手。
“你多保重!!”赵无棉朝他喊。
也不知他听到没有,大家都在对着大巴车挥手致意:“多保重!多保重!!”
属于人民的战争终将被人民所战胜。赵无棉望着战士们送别着战士们,当真是这座刚刚回生的城市中最美的一道景。
立了春,遇雨水,听惊蛰,感春分,过清明。
春逢谷雨晴。
武汉也解封了。
历时76天,属于人民的战争终归被人民所战胜,迎来春天的是勇立潮头的中华儿女。
姚可恢复的很好,姚敏也总算回了家。姐妹俩在赵无棉走的前一天,终于做出了一盘像样的油焖大虾。
“特地为你饯行而做的,不管好不好吃你都得吃光!”
赵无棉很给面子的扒了半盘。
吃完饭,姚可把收到的快递一一整理好,又抽出一张信件:“棉棉,这是你的,从宛东寄过来的。”
“哦,那应该是我哥哥寄给我的。”洗好手,赵无棉拆了信件,从里面拿出一张布满黑字的纸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的离婚协议书。我让他寄到我哥家,再让我哥寄给我的。”
“这么麻烦?”姚敏问,“何必多此一举?”
赵无棉道:“我有我的顾虑。”
“原来是拿到这张纸,你才肯回家的。”姚可笑她,“我还真以为是舍不得我们呢。”
赵无棉只顾看协议,却没拿稳信封,那口子一歪,里面就滑落出一张已枯黄的树叶。
姚可捡起:“这是什么?”
赵无棉看了眼:“是江心的枫叶。”
四月初时,秦时远就问她何时归家,她便提要求:“你什么时候同意离婚,我就什么时候回去。”
“凭什么?”
“不凭什么。我的人生还长,你的也是。生命多宝贵,我要健康的活下去。”
“你在说些什么东西?”
赵无棉看着楼底下万物更新一片绿的景色,静了五秒钟,说道:“时远,我跟你不是一路人。”
对方没说话。她就追问:“你自己觉得呢?”
此时二人分居已有小半年。
“那你跟谁是一路人?”
“不知道,但我确定不是你。我们俩为这场婚姻浪费了彼此近三年的时间,我不想再耗下去。”她又诘问,“你觉得呢?”
“棉棉,他这是什么意思啊?”姚可拿着枫叶,打断了她思绪,“落叶归根吗?”
赵无棉不语,在微信上问秦时远:“你是在树林里寄的协议吗?怎么还掉了片叶子?”
秦时远回了条语音,没好气地说:“看着形状好看,寄给你当书签的。”
赵无棉走的那天早上,李相蓉竟也起了个大早,站在小区门口送她:“小赵,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去武汉看樱花的!”
赵无棉戴着她送的护目镜和口罩,朝她挥手告别。
赵无棉上了车,告别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。她坐在靠窗位置,眼见对面处的高铁追风蹑景,中国速度一向惊人。
四月春满人间,阳光透过窗子,包围了整节车厢。赵无棉被这光沐浴的暖洋洋,于是闭眼慢慢入睡。
当她睁开眼时,那春光照旧不减。想必,明天太阳也会照样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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